宴會觥籌交錯，賓主盡歡。未時左右，諸位已是酒酣飯飽，正要散去，剛巧莊裏的下人向陸冠英稟報了什麽事情，陸冠英匆匆回房換衣準備出行。莊主一走，賓客魚貫而出，或會自己家，或回山莊客房。周蜻荷呆在郭破虜身邊因為不受註目而百無聊賴，拉來一小廝問是否莊裏發生了什麽事。

小廝答：“表小姐，莊裏一切順遂，可是城裏薛員外在厚水塢那裏遇到點事，派人來找莊主平息。”

周蜻荷打發了小廝便對郭芙說：“大姊姊，我們不過閑在莊裏無事，不如我們也去厚水塢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？”

郭芙淺淺一笑，厚水塢她們家的人去過數次，有一孔泉眼全年噴湧，是那裏唯一的景色，但是郭芙已然洞悉周蜻荷的心思，看了看左右眾人，便說：“楊大哥，蜻荷性子活潑，對什麽都好奇，我們不妨去看看，若有幫得上也可出點力，若是我們礙了陸伯伯的事，便走開去看厚水塢一孔泉眼怎樣？”

楊過一點頭，自然大部分人都要一起去，郭破虜本來扭扭捏捏不想動，郭芙捅了他一下，偷偷對他說：“男孩子，該有的禮數要有，面對誰都要大氣！”郭芙拉著第一次來大勝關的韓霆迅走在最前面，一邊走一邊跟他講郭家和陸家的故交之誼。

一行人腳程甚快，半個時辰不到就走到了厚水塢。三方人堵在了村口，這裏的村民多是婦女老人。楊過拉過一個村民問明原委，大約是新年佃租出了點問題。近幾年，朝廷招兵買馬，軍餉支出大大增加，每年大約會在江南富庶地區加稅兩到三次，除了國家的稅收要交，還有交給地主的租金，算下來，每位農民在每年能收支平衡已算不錯。如今薛員外要加租，自然遭到了眾位村民的反對。

薛員外是個精明的商人，“國家征稅，我也是交稅，如今賬房先生報賬幾乎月月赤字，我若是再以這麽低的租金把地租給你們，我是要破產的。”

村民人聲鼎沸，反對聲四起，看得陸冠英也頗感為難。陸冠英作為這一代十三地江湖頭目，即協理當地生產發展，又幫助當地民生安全，此刻出了事，自然責無旁貸。陸冠英跟商人員外們來往密切，每年募集的軍款也出自這些員外身上，薛員外是其中幾個大方的主，陸冠英不好直接薄了面子，但又不忍心村民們被剝削壓迫。薛員外為人欺軟怕硬，他怕蒙古人滅了大宋之後會在他頭上作威作福，如今捐點銀子不算什麽，以後能保住薛家世代富貴才是要緊，如今，不過是因為家裏消耗太過，才想在農民手裏多刮點油水。

當地的事情，楊過一行人都不甚了解，只在一旁靜靜看著。

“村裏多少男丁都進了軍隊當兵，田裏的收成比不上以往，村裏的老弱婦孺的花銷要有保證，如今你加佃租，只怕來年能給你種地的勞力都沒有了！”說話的是站在村民前面的一女子，布衣荊釵，膚色偏黑，當地方言劈裏啪啦說了一堆楊過等外地人一句也沒聽懂。這女子身上融合了江南女子嬌小的體態和鄉下人拙樸的氣質，此時手持一柄鋤頭直挺挺的立在那裏，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格外奪人註目。

“你們就是太懶惰，若是勤下點地，憑咱們這裏的沃土肥水，啥收成完不成？”薛員外不以為意的撇撇嘴。

“一天就十二個時辰，去掉吃飯睡覺還有七八個時辰，我們不停的勞作也不可能完成一天以外的勞動量！村裏的姑娘、婆姨都領了數千件鎧甲縫制的任務，挑燈夜作不敢浪費半點時間，你怎麽還能為自己一點小利斤斤計較？難道你薛家興旺發達了幾代，積累下的財富都是假的麽？”

“說的好像我沒出力一樣，我家的財富捐的可比你們那點微末努力重要的多！”

程英皺著眉頭說道：“但凡是為國為家，再小的努力也不可小覷，怎麽可以這樣比較。”

楊過聽聞，點頭稱是，“英妹果真通達。”

郭襄註意到郭破虜一直在看那講話的女子，便問：“你聽懂了？”

郭破虜搖搖頭。

郭襄又問：“那你一直看，看出來什麽了？”

郭破虜回答說：“她說話底氣很足，站的也直，但是過直易折，她其實緊張的很。”想了想，郭破虜又補充道：“哦，她不會武功。”

郭襄噗嗤一聲笑了，“山野農婦，怎麽會武功呢？”

楊過點點頭：“只能說明村裏能堪稱壯年，能保護村民的男人確實都不在了，才需要女流之輩奮起。看她年級也不大，說不定比你和破虜還小幾歲。”

郭芙在楊過身旁悠悠一笑，“緊要關頭，便是女子也該起身盡一分力。戰場上的男人保護國家，她們就在這裏保護小家，其情其志可敬。”

楊過問道：“芙妹，你看陸伯伯要怎麽判這次的事情。”

郭芙搖搖頭，說道：“我聽說，在陸伯伯的帶領下，這裏的員外為抗金抗蒙都出過不少力，這份情懷是打擊不得的......但是，更多勞苦大眾的民心不得，國家只怕也離分崩離析不遠......這著實讓人為難，我是怎麽也想不出兩全之法的......”

“我看薛員外一定以為陸爺爺會幫他，才特地把陸爺爺拉來趟這趟渾水的！”韓霆迅不滿的說道。

“什麽？”周蜻荷大為不滿，“姨夫平時幫他也不少，怎能這會兒坑害他。”

“我看這個員外一肚子酸水，不幫也罷！”陸無雙冷哼道。

郭破虜連連稱是，“楊大哥，我看薛員外手下家丁眾多，要是談不攏打起來，厚水塢的人一定會吃虧的。楊大哥，你有法子麽？”

楊過想了想：“只怕會損了陸伯伯的威信，日後他在江浙十三地可不好聯絡各方支援了。”

郭襄不明白：“大哥哥，你要做什麽？”

程英估計，楊過是要用神雕大俠的名頭使薛員外放棄，便說：“大哥，陸莊主的威信建起來非一日之功，你行事當慎重。”

楊過笑著看看程英：“英妹所言極是，但我如不出面，只怕這事情還得僵持許久。”

郭芙皺著眉頭想了想，“我覺得小師叔說的甚對。陸伯伯畢竟在這裏協助大局數年，肯定有法子解決的。我們靜觀其變的好。”

薛員外想著，厚水塢的人再橫也得指望著自己的地種田，於是說：“你們不答應，那地，我是要收回去的。”薛家的還有商鋪，節儉下撐個一年兩年總還過得去，沒有糧食收的農民可就不一樣了。

帶頭的姑娘說道：“租期還不到！你若要收回，當對我們給予賠償！如今，我們這裏女人多，多領些紡織的活還更能勉強糊口，寄到家裏的軍餉還能交點稅！”

薛員外倒是誤判了，恨那姑娘恨的牙癢癢：“張美蘭！你也就只能嘴硬了，你們家就你和你外祖母，你外祖母老邁的動不了了，你一個人能交上兩個人的稅麽？”

張美蘭一咬牙，“一樣都是交不上，能有多大區別！”

張美蘭一句話，點燃了村裏人的怒火，紛紛喊道：“都是交不起，為麽要給你做牛做馬！”

薛員外眼見頂不住了，喊道：“陸莊主，你可不能讓他們這麽粗魯啊！”

陸冠英無奈，只好擺手示意村民冷靜。“你叫張美蘭是不是？你把地還給薛員外吧。”

村民一片嘩然，張美蘭卻堅持要聽聽陸冠英的說法。

“再把村裏幾個家庭負擔重的人的名錄記下來，最低標準就是像張美蘭這樣一人負責兩人及以上人生活的家庭。具體的你來歸雲莊跟賬房先生和我討論一下。這些人，把地還給薛員外，薛員外按租地合約補償你們。這些人就來歸雲莊幹點事情。”陸冠英問張美蘭，“這樣，你覺得你能不能過下去？”

對張美蘭而言，這是天大的好事，她卻猶豫了，“那其他人怎麽辦？閑置的地怎麽辦？”

“地不會閑置的，就請薛員外把地租給歸雲莊，我們重新簽訂租地的合約，租金你來定，陸某都接受。至於其他人的佃租，就不要改了，畢竟你們簽過合約的，隨便更改對您的信用不好。你說是不是？薛員外。”

薛員外倒是楞了，他當然會擡高租金，他想不到陸冠英為了大局，竟然犧牲小我，一時十分敬佩。這事本來就是他貪小利，想著家財不多，若是能多保住些，日後出現國家大變也可以保全一家人衣食。之前話裏話外，他都哭窮，想必陸冠英也知道了他的意思，此時給他一個只賺不賠的臺階，他當然見好就收。

郭破虜慨嘆：“陸伯伯可是要上大當了。”

楊過反倒說：“薛員外雖然是貪利小人，但見識還是有的，不會太坑陸伯伯的。你該好好學學陸伯伯以退為進這招，你治軍的時候也該敢於犧牲個人利益才是。”

郭破虜拍拍頭，“原來如此！我記下了。”郭破虜又去看看張美蘭，此時，陸冠英和薛員外正要走，她靜靜的跟在他們身後。沒有方才據理力爭的張揚，才真正顯出江南女子的嫻靜美好。“那姑娘不卑不亢，堅毅勇敢的性子，真是讓人喜歡啊......”雖然郭破虜只是小聲的嘟囔了一下，但一直註意他的郭芙還是聽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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